法兰西多士

有缘再见啦


🇫🇷/🌰

回声泉 02

*本章含有杀手寂/H历乱成分。


 

我迷路了,饴村乱数说。耷拉下脑袋时有一缕粉色的碎发落到额前。我在工作台旁赶四小时后必须交的设计稿,没有在意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暴雨加闪电,第一道闪电劈下来的时候,我想起来阳台上有早上被水泼湿的草稿还在外面晾。急匆匆跑出双开门整理稿件,再一进门,房间就变样了,我的日历和手机里的稿件合同也不见了。


救命恩人手举金属餐叉用力切法式咸派,激烈的咀嚼声仿佛在质问他的良心。神宫寺寂雷把餐盘放进洗碗槽,“原本准备好的托辞正要出口硬生生被打了回去。

“不是说甜点还有胡萝卜蛋糕吗?”十分得寸进尺。

神宫寺寂雷关上水龙头,妥协了。“在冰箱里,请自便。”

饴村乱数发出一串表示满意的轻快的语气词,从高脚凳上跳下来,绕到神宫寺寂雷身后检查他的冰箱。“医生的冰箱真的没什么内容诶。”

“因为今天刚出门采购完......见笑了。”

 

-

 

他拎着购物袋穿过市集,计算下周便可以离城赶往下一处目标。全城媒体都在报道“基地”半座堡垒灰飞烟灭,首领人物身首异处的新闻。政府军接管局势,没有组织声称对此次事件负责。


神宫寺寂雷其实只杀了一个人,也没有让首领身首异处,后续大动静来自手下内乱的争权夺利,把ill-Doc出手的痕迹抹得像街头传闻。神宫寺寂雷说不上这算不算有违本意,如果把ill-Doc做成一个有威慑力的身份,未尝不会达到......也罢,如果真的不见血,谁又听说过恐怖组织的建立者能被一个代号震慑住。


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他,用的是久违的日语,声音分外耳熟:医生好——


起初神宫寺寂雷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声音由远及近,从左边绕到右边又喊了两次。他脑海里倏然闪出一个粉色头发、穿长风衣的影子,慌忙收住脚步转头看。对上饴村乱数盛着笑意的眼睛,挥手的样子让他想起小学生在操场上问你要不要和我交朋友。


很巧呀,饴村君。上次多谢你了。

“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嘛。所以说不用谢~作为回报,寂雷不是答应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吗?今天我想使用兑换券哦?”

“我会尽己所能。”

饴村乱数点点头继续说话,语气像是他们认识很久一样,扯到旧帝国大学差点要当街透露他的人生履历。神宫寺寂雷想要是换成他的同僚就差捂住他的嘴用购物袋里的牛奶把他敲晕。他很有耐心听完,默默记下饴村乱数提及的三种身份:服装设计师,派对顾问,绵羊保育员。他问神宫寺寂雷:你觉得我比较适合哪种?


神宫寺寂雷从头到脚扫视他一遍,断定他身体不好在封闭环境里呆过很久。说:第一个。


饴村乱数脸上笑容有一秒钟的起伏,像是被戏耍的恼怒。这一秒钟里他几乎生出一种怀疑:神宫寺寂雷也是无故被流放到异世界的神宫寺寂雷,只不过伪装技巧比他更高明,等着看他的好戏。旋即又消失不见,只因这个论调间接等同与承认他看不透神宫寺寂雷,又或者神宫寺寂雷一点也不了解他。他调用收到惊喜礼物时的表情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一箭正中红心,不愧是寂雷呀?


最该抱怨的还是神宫寺寂雷的直觉力,并不是一开始饴村乱数这个身份就以服装设计师来定性的,只因为他还是最新最优化的饴村乱数,MBTI测试各类量表都由他评估打分,色彩鲜艳明快的搭配天赋独他一份,于是之后的饴村乱数全部按服装设计师培养,这也能给代替更换留下空间:潮流多变,设计师风格微调更是屡见不鲜。


神宫寺寂雷不曾提起,周围的人对他的识人能力已有相当高的信任度。几乎见到山田一郎和碧棺左马刻的第一天晚上神宫寺寂雷就说:他们都是信念坚定的人,碧棺左马刻露得更明显,山田一郎外人眼里更温柔。后来在大厦目睹二人扎破耳膜,饴村乱数也只有说:他们把你当初没有做的事情做了啊,寂雷。


神宫寺寂雷只应了一声,视线紧随场上战局。饴村乱数在他的眼中望见一点星火,近似于同类间的惺惺相惜。他有预感,他们三个人会燃烧得很彻底,或许有一天,神宫寺寂雷会答应与他们一起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饴村乱数敲定保全性命的最佳渠道是成为神宫寺寂雷的亲友,无非重演救命恩人的戏码,不同在这次他手里没有麦克风似乎更处于弱势。赞美完顺手接过神宫寺寂雷的一只购物袋,隐约看见里面海鱼翻着眼睛。


杀手时期的神宫寺寂雷意外地有眼见力,边说鱼腥太重我提就好边把袋子拿了回去,很客气地发出邀请:饴村君要不要来一起吃午饭?今天我想做烤鱼。

 

-

 

饴村乱数说,我真的好讨厌血腥味,我在浴室放了一整夜的水,走得快爆表了。我在想要是天亮了你还醒不来,还要找个地方处理掉。清晨六点出门开车到高速公路上绕圈,加油站早餐店的店员都在打盹给我夹地沟油薯条,第一块广告牌被风吹坏,广告画垮下来一半,你突然从后座爬起来问我在哪里。

 

都是说谎,其实哪里有这么夸张。一则大多数血不是他本人的血,二则饴村乱数再没有医学常识,衣服脱下来也能检查出神宫寺寂雷全身上下外伤只肩侧一个弹孔,子弹已经被本人取出来做了简易包扎。零碎擦伤忽略不计,八成不是失血过多昏厥而是催眠气体吸入。饴村乱数把神宫寺寂雷搬到车上运回家,小一号的床一米九五的个头睡不下,让伤患睡纸板从人道主义角度上良心易受谴责还有感染风险,狠狠心一咬牙折腾半小时给他清了个工作台面。神宫寺寂雷于是被倚着门斜放了半小时,整个人十分安静,像一款制作精良的等身模型。

 

过后大设计师坐在地板上抽烟,想抗生素能不能直接倒到浴缸里把他放进去泡。给神宫寺寂雷找深色成衣的时候在想,用牙齿咬住绷带一头缠伤口的时候在想,用微波炉热中午没吃完的奶油意面时也在想,想着想着抽了七根烟将近半包,一下没换上气咳嗽几声才发现时间快到天亮。他的原则之一就是不在工作台吃东西和抽烟,眼下手里又有烟草气又有铁锈气,让他觉得自己再待在工作室一秒钟都是对时尚之神的大不敬。始作俑者神宫寺寂雷浑然不觉,闭着眼睛不像睡着也不像醒着,呼吸微弱让他想到公园里没人玩的秋千,晃着晃着就再也不动。

 

换做其它任何一个时间地点饴村乱数都会果断两手一拍走人。前有医院同事后有新宿队友,无论如何麻烦轮不到他来管。只是现在情况特殊,理论上讲神宫寺寂雷是他唯一的可交谈对象。按照山田一郎读轻小说的经验,这是系统给穿越主人公的一号法宝,要珍惜对待日后升级打怪必有大用。不记得事件发生有什么前提,不过双眼一闭一睁,除了工作室勉强像人样整个都天翻地覆,门外面生的外国人在面生的异国街道上走,不说日语他竟然也能听懂八成。他出门探索地图,信步走了几个拐角眼见人变少了想回去,猛然从天而降一个全身黑的神宫寺寂雷,身上还有血的那种。把他平生简历细细数来,也只有令人闻风丧胆的ill-Doc能对上号。

 

他一直很好奇杀手时期的神宫寺寂雷是什么样子。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亦或是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六点他把百叶窗拉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神宫寺寂雷呼吸稳定一些,像一条被移植到温带水族箱里的热带鱼,还在适应环境。这是饴村乱数脑袋里冒出来的比喻,同时出现的还有烤鱼寿喜锅。他上次吃东西还是在神宫寺寂雷落地前十一秒钟,一只有辣酱的卷饼刚刚完成自己的使命,包装袋让风吹走。事务所冰箱空空,咖啡机空空,他想出门买点东西回来,又总有神宫寺寂雷马上会醒的不祥预感。他摸不准神宫寺寂雷现在是什么个性,倘若购物途中人家醒来已经走掉不等他榨取有用信息,那就白折腾他收拾半小时加失眠八小时。

 

饴村乱数的胃百般央求,饴村乱数很想不为所动,但他的脑海里已经开始形成无数幻像,根据最佳优化方法,大设计师做出伟大决定,二次搬运把神宫寺寂雷拖到汽车后座上。他忘记了车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他会开车,这是最主要的。

甜茶和油炸酥饼的味道弥漫在汽车里,饴村乱数感动地想感恩世界。当发现油炸酥饼的口感宛若隔夜,饴村乱数痛恨地想毁灭世界。他把酥饼向后随手一掷(这是一个他忘记了后座躺着一个人的时刻),下一秒酥饼又出现在后视镜里,一个困惑的声音缓缓地问。这是什么?

 

神宫寺寂雷自己心里是知道情况的,他不喜欢见太多血,通常点到即止只取主要任务目标。这次也是情况特殊,遇到意料之外的自动枪。他很快适应了自动枪的攻击方式和弱点,只是子弹不长眼弹得太乱,任务完成动静也闹大,对面人手太多,还是不慎中弹。一路逃一路给自己紧急处理,后知后觉子弹有延迟催眠性,离据点两个街区远时从屋顶一头栽下来挂在半路一张篷布顶上。

 

他也不点破,点头说那多谢你了,手上把刚切好的面包片传到饴村乱数盘子里。

饴村乱数心满意足:多谢啦,寂雷。


 -


世间所有杀手都面临被追杀的风险,神宫寺寂雷也不例外。ill-Doc向来行事低调来去无踪,以独行侠为称,饴村乱数一头惹眼的粉发扣上棒球帽照样惹眼。鬣狗们闻风而动,趁神宫寺寂雷出门直截了当破了安全屋的门。饴村乱数一点不慌张也不抵抗,往口袋里装了一把棒棒糖顺从地双手举过头顶,给神宫寺寂雷留下一张整洁的餐桌和最小损耗量的家居。

 

蒙面人把他丢进一个白房间里,双手反绑在电椅上,白色的回音壁白色的日光灯,要把人照出雪盲的病状。过去在研究所时也是这样,单面玻璃背后是监视器,穿白大褂的人来回走动记录数据,早中晚各三次,还有罗夏测试要他形容卡片上吞了帽子的蛇。战争剧里听闻的水刑毒气严刑拷打一个没用上,蒙面人举着注射器进来时光明正大把量表露一半出来给他看,上书吐真剂测试五个大字。

 

首先看见的是幻境,涩谷街道上FP三人穿着大大的玩偶服在公园里演唱,身后是喷泉围了一圈的是人,似乎是为某个快闪挑战活动打卡。表演的人里有他,围观的人里有他,点击转发关注的人里也有他,最后结束放小礼花。幻太郎摘下头套向人群致意,在听不见的嘈杂声和尖叫声里说二位辛苦,中午就去小生常去的咖啡店聚餐如何?帝统像是早和他商量好意义大叫一声赛高开始推饴村乱数摘头套。他想说点什么让人群更躁动,手举到耳边才发现中央的人里没有自己。

然后是奔跑,跑过了走进咖啡厅问饴村乱数要喝什么的梳马尾的神宫寺寂雷,跑过了擂台上亮出speaker对他会心一笑准备补攻的神宫寺寂雷,跑过了天台上半跪在地上刚觉醒回复能力的神宫寺寂雷,他纵身一跃,隔着医院的窗户看见神宫寺寂雷结束会诊,正在对离去的病人说些什么。他跃回电椅里,双臂无力,如鱼求水般大口呼吸着空气。

白炽灯高悬头顶次得睁不开眼,玻璃外的声音问他:神宫寺寂雷今天去了哪里?

去超市买做海鲜烩饭的食材。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ill-Doc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位神宫寺医生也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是位活菩萨呢。他听到梦野幻太郎在身后如是评价。

哎呀,果然还是posse更和我心意相通啦。

可是也不完全是这样,以前在战地医院里,大家都用很尊敬的目光看他。躺在病床上双眼缠着绷带的小男孩也会说:听到您这样说我就放心啦,大家都说,如果是神宫寺寂雷医生您的话,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不,即使是我,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啊。起初神宫寺寂雷还会微笑着这样说,后来也不说了,只是嘱咐他要好好休息。

您以前和神宫寺寂雷是队友吧,觉得神宫寺寂雷是位怎样的人呢?

神宫寺寂雷是一位大好人哟。

所以说,不管谁问、问什么,只要这样回答就好了。神宫寺寂雷是一位大好人,此种答法最安全最不容易出错。大家都默认了,一点不期待从他嘴里听到别的答案。

追问的声音还是无休无止,像紧追不舍的蜂群:神宫寺寂雷、你觉得神宫寺寂雷、神宫寺寂雷在、神宫寺寂雷......

“烦不烦啊!他是大好人不是你们公认的吗?问我有什么意思,直接去问本人不是更好吗?”

嗡鸣声戛然而止。他睁开眼睛,看到白色地板上自己的一团影子,两个虚像重叠,一半透明度高一半饱和度高,像一只镀了反光膜的气球在他眼前来回晃动。饴村乱数缓缓呼出一口气,感到额前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门突然打开,一个蒙面人冲进来,下一秒又重重倒在地上。一支手枪从他手中飞出来,落到饴村乱数的脚边。饴村乱数抬起头,神宫寺寂雷站在门后,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


神宫寺寂雷进屋时看见饴村乱数坐在电椅上笑。他说,我做到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一台自动贩卖机,神宫寺寂雷深夜下班没带伞遇到大雨,被迫待在公园有遮阳篷的自动贩卖机旁边。想买一杯咖啡提神,结果咖啡卡在玻璃和货架之间就是掉不下来。我用智能显示屏和你讲话,神宫寺寂雷觉得自动贩卖机太过人工智能化,问我能不能把咖啡推下来给他喝,我说不可以,除非你给我很多很多讲故事。语序不通,人称混乱,人麻醉刚醒都有梦呓,神宫寺寂雷把他抱起来,饴村乱数把头偏向他胸口一侧,意犹未尽地咂嘴。要喝红豆冰沙,送来的只有沙没有冰,甜度不均匀,神宫寺寂雷,你欠我一个故事。那口吻像是一定要等到一个回答才肯安心睡过去。神宫寺寂雷只好说,那你也欠我一杯咖啡。

 

没有皮外伤,于是只用等药效过去。神宫寺寂雷负责开车,把大设计师载到临时安置点,店招亮着荧光的青,很吸引飞虫。有一刹那神宫寺寂雷想到他曾经在小学和友人辩论这叫飞蛾还是喜灯虫,吵到卖关东煮的小摊前仍相持不下。神宫寺寂雷的肚子在叫,他想吃鸡肉串,今天本来也说好和友人一起吃鸡肉串,于是他当场退步:那就叫飞蛾喜灯虫吧。天国狱哦了一声,很明显对谈话结果不满意,但回家路上两个人确实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他突然觉得天国狱大概并不是要争他们谁能记准更多的生物学名,至少在那个时候,他试图展现给神宫寺寂雷的是他的思维,也许带点孩子气的希望神宫寺寂雷可以肯定他的逻辑推理或分析归纳能力。

女老板确认了他的的登记证件两次,落在饴村乱数身上的眼神像在好奇他们是兄弟、伴侣还是父子。

他在浴缸里放好热水,窗外开始下雨,在热带地区难得一见。晚餐就着冷肉吃面包,在枕边的手灯下整理思绪。电视机开着,音量调到最小还是能听见人物对话的声音,五颜六色的光反射到饴村乱数身上,饴村乱数裹着被子睡得很沉。细雨里轮胎刮擦地面的声音被放大,近似于猛兽低啸。

 

 

“都说了那位神宫寺医生是大好人了——”

几小时前在地下室的监控台,看到的就是这段录像。翻译员一头雾水,咬着铅笔怎么也没落到纸上去,神宫寺寂雷把他放倒在座位上接着看,也一头雾水。他能听出其中的不耐烦,简直就像在暗示这是句反语。饴村乱数不喜欢他,这是他在事务所睁开眼就察觉到的事实。同时进入记忆的还有饴村乱数手腕上洗手液和滚珠香水掩盖的烟草味。讨厌吗?可能更复杂。


和他的名字一样,饴村乱数每天都吃很多糖,收集不一样的糖纸折成不一样的形状。神宫寺寂雷外出回家,常会看到铜盘里摆放着栩栩如生的各式造型,他赞美过制作者手艺精巧,第二天发现饴村乱数把它们全推进废纸篓。数十只糖纸小动物躺在黑色垃圾袋里,被黑色的深不见底的天网缚着。

 

对神宫寺寂雷说话时,他会微笑,提出请求时,他会用上可爱但拿捏的很恰当(甚至小心翼翼)的语气。以上一次便利店购物的经历为例,饴村乱数径直走到糖果排列的货架前,歪着脑袋凝视了好一会儿,转过头来问神宫寺寂雷能不能把所有口味都买一种做一个测评实验。饴村乱数的突发奇想总能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的时间不够用,是从外星球降落的神秘旅客,要赶着体验所有尝试所有。

 

神宫寺寂雷其实有点想问饴村乱数或许可以录制一个测评视频?互联网上有很多人会喜欢的吧。看到糖纸做成的小雕塑后,他也想过建议饴村乱数把它们作为一个艺术品系列,至少不是丢掉。不过他没有,他向来不会唐突。饴村乱数的人际交往方式经过精心计算,神宫寺寂雷则是出于天性。他在饴村乱数身上同时读出两种自相矛盾的愿望,他希望远离他,同时又需要他。

 

饴村乱数以偿还恩情为由,顺理成章搬入神宫寺寂雷的住所。飞机,火车,轮渡,汽车,骆驼,下一个安全屋,下一个目标。他尤其擅长改变风格,因此神宫寺寂雷在融入环境这件事上进步飞快。等待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在沙发上看新闻,神宫寺寂雷买了一只玻璃烟灰缸,垫在黄水仙下做展示台。买下它时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想暗示什么,面对饴村乱数他说这是忘记抛弃的伪装工具,饴村乱数没有任何表示。他从不在神宫寺寂雷面前抽烟。只是某些晚上,饴村乱数主动帮他递茶杯或者餐盘的时候,他在饴村乱数的手上嗅到淡淡的烟草味。

 

常常不一样,或许饴村乱数的涉猎范围很广。男士烟,女士烟,电子烟,刺激的,淡雅的,爆珠的。他没有刻意去了解过。饴村乱数继续挥洒他的灵感,为没有模特提供展示效果而向神宫寺寂雷抱怨。神宫寺寂雷于是动手给他做了一组人体模型,他是医学院出身,对人体比例拿捏的最准。最初的一段时间,为了练习,他会在与他人产生身体接触时在心里定位,这分属于哪一组成,骨头有什么学名。饴村乱数扑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不过下一次他们离开时,还是把那些模特留下了。更多时候神宫寺寂雷兼职做模特,饴村乱数夸他是很有上镜感的素人,适合给高定男装做街拍。神宫寺寂雷想,以设计师的职业习惯量过他一次三围应该足够了。但饴村乱数每次都坚持把他领到穿衣镜前,边选可以做点缀的配饰边上下比划,口中念念有词,诸如下摆再收高腰线更明显一点,颜色更深一号之类的话。

 

饴村乱数从来不问他工作上的事。有一次插播新闻放出议会厅内新教徒宣布掌握政权的照片,饴村乱数状似无意,把一只棒棒糖做飞镖投到盘子里,伸出去的手臂打翻遥控器,一串乱码把屏幕变成雪花。神宫寺寂雷转过脸去看他,饴村乱数把眼罩放下来,向后仰靠在一只抱枕里。他绝对知道,他知道神宫寺寂雷,神宫寺寂雷不知道他。这又构成了新的谜题,神宫寺寂雷找不到答案。

 

 

饴村乱数醒了,坐在床上看电视,神宫寺寂雷拉铃点了三明治和热可可。饴村乱数把橱柜里的高纤饼干打开,泡到可可里吃。神宫寺寂雷看着他,突然想起他的一位病人,因为父母肠胃不好,日常进餐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父母把食物按颜色和种类摆好,按一定的比例吃下去,每次一定咀嚼十下再吞,这样便可保证既不会吃得太多,也不会吃得太少,但他每次总是把所有的青豆先吃下去,为此甚至和父母吵过架。


饴村乱数说,我不喜欢吃青豆。

神宫寺寂雷说,幸好我没做过蛋包饭,一直不知道饴村君讨厌青豆。言外之意是想表达他吃蛋包饭通常加青豆,并且很高兴自己在饮食习惯这一问题上没有对饴村乱数造成不便,他没有说这个奇怪家庭最后达成的协议:所有人都必须在最后吃青豆。


故事里的主人公是喜欢吃青豆的,但饴村乱数绝不会把他喜欢的东西放到最后享受。那样食物会变凉,更糟糕会被别人抢走。他这样说的时候,言行十分一致的顺手夹走盘子里最后一只玉子烧。神宫寺寂雷没有非常偏好、偏好到挑食的食物,玉子烧对他来说鸡蛋味也太重,但他觉得饴村乱数说的是他的真心话。

 

 

连续两天晚上饴村乱数都在凌晨惊醒:第一次4:44,第二次3:09,他觉得某件事将要发生。神宫寺寂雷暗中调查过他,他也通过神宫寺寂雷查找自己可能认识的人:梦野幻太郎,有栖川帝统,碧棺左马刻,山田一郎,甚至东方天乙统女。言之叶党还在缓慢酝酿,大家都平凡地过着故事开始前的人生,只有他被扔到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神宫寺寂雷当然无法知道他是谁:他是一个尚未诞生的存在,或许也不应该存在。

 

 

当星星再次显出身形的时候,饴村乱数突然发现他可以漂浮,踮脚一跃就可以离星星好近好近。摘一颗下来还可以连成一串给神宫寺寂雷做窗帘装饰,圣诞节可以用的,不过现在还有很久。

就这样他走出窗台,转身就徘徊到神宫寺寂雷卧室的阳台前。神宫寺寂雷穿着居家服,头发刚散下来,在准备明天出门穿的衣物。饴村乱数冲他用力挥手,轻轻敲了几下窗玻璃。神宫寺寂雷回身,微微睁大双眼。

 他们一直待在原地,直到月亮被云遮住。

“那么,饴村君并不是迷路了?”

“不完全是啦。不过我真的很想看看作为杀手的寂雷是什么样子~”

 

我是将死之人传递过来的愿望。饴村乱数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在往玻璃杯里倒牛奶,捧着玻璃杯的动作像是分外珍重。是你亲口答应的哟,是你允许我向你提一个愿望。

神宫寺寂雷没有掩饰他的差异。饴村乱数及时捕捉,并且给予肯定:就是你啦,大名鼎鼎的神宫寺医生!

有那么一个瞬间,神宫寺寂雷似乎确切的看到他身穿白大褂、坐在病床边的景象。他的助手会递给他一沓表格,里面有政府和医院等待他签字的文件和通知单。那时他会接过表格,把它们放在镇纸边,抬头去问他的助理要不要喝点水。那是一个年轻的黑发男孩,因为跑上跑下而小口喘着气。

为了拯救他,你必须这么做。

他忘记自己最初是因为什么理由答应饴村乱数进门和留下来吃饭的了。反正不是相信他是真的迷路。他的脸显示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身材和说话的风格让你不太愿意相信他已经二十四岁。

四岁也是可以的哟~饴村乱数轻快的说。

神宫寺寂雷抿了抿唇:姑且还是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吧。

 

现在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他说的每句话都是从时间手里抢过来的。神宫寺寂雷不自觉地联想到被拢在掌心的萤火虫,四周都是黑暗,独独被捧起来的一方光明孤岛。高中时期索尼公司在市区搭建了一座玻璃温房,把在乡下捕捉的萤火虫运过去展出。他去看过,每一只萤火虫扇动翅膀的姿态都很孱弱。第三天就有大批萤火虫死亡,因为不应该在这里,不应该在城市里。


只是这样一个人某年某月某日突然出现搭了他一把手,自称征得未来的他的许可,似乎也合情合理。医生神宫寺寂雷,假扮过但未曾设想过。饴村乱数能准确无误地在外卖单上勾中所有对他胃口的食物绝对是一种强有力的暗示。果真如此,未来他们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可是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又很假,饴村乱数背他的时间表和行医事迹,就是不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把这么重大的信息告诉我,难道不会担心我有改变命运的想法吗?”

“嗯......因为我来自未来,所以我才知道你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嘛。”

 

那么、还要等待未来为我解答吗?

他刚张口就起雾了,只看见饴村乱数转瞬即逝的笑脸。在空中,他飞走了。

雾像神灯精灵一样盘旋,变得厚重,吞没天空,向神宫寺寂雷涌来,光线只够勾勒出玻璃窗的轮廓。雾变得越来越响亮,如果不大声说话,根本没法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试图盖过雾的嘈杂声,但水汽和突然增强的风把他推回床边,明明近在咫尺的枕边手灯的光亮在雾里也若隐若现。

实在是一个糊涂又美丽的夜晚,但是正因为这样糊涂、这样不清醒、这样不真实,才这样美丽。

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坐在饴村乱数床边,半只胳膊轻轻搭在床上,眼前电视中人物的图像逐渐模糊,快要睡着。饴村乱数突然捉住他的手,他的心跳猛烈暂停了一秒,最终选择把手放在那里。还有把饴村乱数从地下室带回来的时候,他在饴村乱数的外套口袋里摸到好多糖,饴村乱数躺在他怀里的感觉就像布偶猫,柔软无骨,没有实感。他想饴村乱数天天买糖,好像都分给沿途的流浪儿了,他天天吃的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似乎是他自己带来的,但是数量从来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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